2016年1月9日 星期六

MAY子:我的父親母親


May子劉慧美在家排行第三,有兩個姐姐,一個弟弟。
她說,媽媽堅持生了兩個姐姐後還要生,其實是因為想生個兒子。在她出世以前,媽媽真的懷了哥哥,卻因為“大頸胞(甲狀腺腫大)”被迫放棄小生命,當再迎接她的到來,媽媽曾向觀音發願:“就算不是男的,也希望是一個聰明美麗的女孩。”
“所以,應媽媽的心願,我才叫劉慧美,要有智慧,也要美……內外兼具,雖然現在是‘劉會美’,只停留在會變美的狀態……哈哈!”
長大後的她,也沒讓父母失望,是一個聰明的女孩兒,還像男孩兒一樣肩負養家的責任,同時是爸爸的“兄弟”,一起把酒言歡,一起照顧患上失智症的媽媽,陪她走入遺忘生活。即便是後來爸爸罹患直腸癌倒下,她學習如何當一名護士,代替媽媽當爸爸的另一伴,照顧他到終老。



你們熟悉的,可能是那一個在電台當主持人的May子;而今天,我們就從劉慧美這個身份,聊一聊她的癌症爸爸、她的失智媽媽,三個人的組合,同住一屋檐下的火花。她說,家裡有病人這回事沒甚麼好忌諱,甚至感恩有她們,才讓她學會如何去照顧一個人。

在她心裡,不論爸爸媽媽最後變成怎樣,有子女陪伴,就是良藥。


■我的爸爸
姓名:劉德萬
年齡:1941年
職業:德士司機
我和爸爸的關係:小時我們是父女,長大後我們是兄弟,晚年我變了他的妻子。
爸爸教會我的事:人從無到有,過程中可以一無所有,但其實你不是什麼都沒有,執著不來手攤開,一樣瀟灑自在,甚至擁有更多。

劉慧美說,與爸爸媽媽同住,是一種倒數狀態。

“我們都知道,愛我們的人不可能永遠在我們身邊,總有一天,我們其中一個必然會看著對方離開,這是無需特異功能,也能預知的事。每天看著父母老去,我深怕有一天其中一個走了,那這個屋子的生活會怎樣?”

4姐弟中,就只有她跟父母同住,2013年10月18日,當醫生診斷爸爸罹患直腸癌第二期時,老天正式啟動了劉慧美的倒數計時器,她最害怕的一天,正在來著。

那一刻,她的情緒是陷入了谷底,在藥房替爸爸領藥時,淚水像是忘了關的水嚨頭,霹靂啪啦流不停;在旁的爸爸卻維持他一貫的瀟灑作風:“有甚麼好哭的?人總是要面對,吃到這麼老,是這樣的啦!”

那一年,爸爸73歲,父女倆剛剛從韓國旅行回來,婚後的她,需要移居到新加坡,與丈夫一起生活,在與爸媽分開住之前,她希望與爸爸去一趟旅行,沒想到回來後的兩個月,醫生在爸爸的直腸裡發現7cm的大腫瘤。

家庭會議後,姐弟四人決定接納醫生的建議,先讓爸爸接受化療,再進行腫瘤切割手術,她則向公司收回辭職信,取消了移居的念頭,已婚的姐姐暫時把母親接回家照顧,待新雇用的菲佣抵達後,再讓爸媽相聚,所有的決定都很果斷,沒有猶豫。

“你平時可能連晚餐要吃甚麼,都要想個老半天,但當遇到攸關生命的事情時,你會很清楚自己需要做甚麼,我要留下來照顧爸爸,因為生命中沒有比這個(照顧爸爸)更重要的事。”

爸爸在進行化療前,先動了疝氣(小腸氣)手術,醫生在他肚皮裝了一個造口袋,劉慧美也就成了爸爸的私人看護,根據時間表載他到醫院、復診,每天替他處理造口清理工作;出門上班前,都會先准備好午餐,再打電話教爸爸按飯鍋按扭、開爐蒸魚,下班後就外帶晚餐回家。

她說,廚房一直都是媽媽的天下,自媽媽患上失智症後,一家人都是外食者,除了添購飲料、零食,廚房冰箱裡頭有著甚麼?她根本就不清楚,直到爸爸生病,她才真正走進廚房,拎著冰箱裡還貼著香港商店(10年前已結業的商店)價目的雜貨到藥材店問人,原來這是百合、這是黨參,懂了,再洗手做羹湯,給爸補身子。

她心裡盤算著,完成化療後再把腫瘤切掉,爸爸就會好起來,可以跟以前一樣,父女倆坐在院子,或是客廳喝啤酒聊心事,不在狀況內的媽媽可能會搞笑地哼上幾句老歌,愛斗嘴的三人一定會再合體,過著跟以前一樣的生活。

無奈,在化療將結束前,爸爸出現腳腫及呼吸困難的情況,醫生發現爸爸心臟衰竭,沒辦法再進行手術,只能走入人生最後階段──安寧。

是的,就只差那麼一步,事隔一年後,劉慧美再度回憶那一段陪著爸爸抗癌的日子,語氣裡依然透露著的無奈及不甘心。

不想放棄的她只好從食療開始,期望爸爸身體會好起來,維持了一個月,安寧療護的志工向她轉述了爸爸的不開心,爸爸根本不想吃那些糊狀品,奇奇怪怪的藥,我們都知道那是為了爸爸好,但要爸爸開心,還是要他長命?她選擇了前者。

她不想爸爸最後的人生路,是帶著痛苦與難過離開。

2014年12月25日,爸爸在家裡與孩子、孫子們一起慶祝聖誕節,劉慧美替爸爸換上紅色的衣服,買了好幾份禮物,讓爸爸送給孫子們,大家吃大餐、一起笑。歡愉後的深夜,她到樓下看看爸爸,自爸爸生病後,客廳就放著一張病床。

“爸爸告訴我,他快要走了。”那一夜,她如常陪著爸爸聊天,聊以前,聊現在,第二天的下午5點多,爸爸離開了。

現在,劉慧美還是很想念那一段被爸爸需要的日子,她說,她與爸爸的感情是眾姐弟中最深的,兩人是父女也是生活的伴,陪著爸爸與癌磨抗戰的那一年多,她常用手機錄下自己與爸爸的對話,就像似做電台訪問一樣,爸爸是她的大人物,將爸爸的從前,對於人生的看法、對子女的留言都一一錄了下來,鎖下記憶。

她要謝謝爸爸,用生命讓她知道,她還可以為他做甚麼。


■我的媽媽
姓名:曾紫燕
年齡:1946年
職業:家庭主婦
我和媽媽的關係:兩個有童真的小朋友。
媽媽教會我的事:寡欲無憂,快樂可以很簡單。

劉慧美的失智媽媽最喜歡喚爸爸“老山東”,你若問她,“老山東”去了哪裡?她真的會說“死佐”;再問她是否想念“老山東”,她會說:“冇!”,感覺上,這當老婆的還真沒良心,但其實,她還停留在那個經常與“老山東”吵架斗嘴的時光裡。

“爸爸離開的那一天,媽媽其實也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。”在媽媽的世界裡,時間是停頓的,她的記憶裡,只有最美好的那一刻。

媽媽是在十年前逐步走入失智階段,剛開始只是忘了煮飯,丟三落四,她和爸爸也不當一回事,沒煮飯不就外出吃飯,沒甚麼大不了,也任由她一個人在家,沒有限制她的行動。
直到某一天,她接到陌生人的電話,對方說她媽媽正在半山芭。

“我想,我媽在半山芭就在半山芭囉,干嘛要打電話給我?”就在她帶著疑問時,對方說:“妳媽不記得怎樣回家了!”

隨著媽媽走丟的次數越來越多,行俓越來越古怪,有時候還會穿上兩件衣服,父女倆還是不願意接受事實,直到媽媽開始不能自理,定時返娘家的姐姐看見了,果斷決定給媽媽穿上紙尿片。

“我們根本無法接受要穿紙尿片的媽媽,那對我們而言,是一種打擊。”

媽媽現在的性格、表達能力都跟小朋友一樣,說話都只有幾個字,表達不了就大喊,喜歡就笑,不開心就會板起臉孔繃著臉,安排訪問前,劉慧美聲稱需要事前觀察媽媽的心情,如果今天“low battery”,可能要等兩至三天的時間才會回到最佳狀態,多話、常笑,還會唱歌,否則差起來,就是三字經連篇。

幸運的是,訪問那天,劉媽媽的心情算不錯,會配合鏡頭大笑,嘟嘟嘴,但大部分時候都是坐在客廳睡覺,或是看電視節目。還有,只要母女倆靠在一起,媽媽一定會牽著她的手,而她每一天都會抱著媽媽,希望可以彌捕自己工作忙碌的罪惡感。

看著現在的媽媽,劉慧美說,媽媽提醒了我,一切都可以很簡單。

“媽媽每天坐在家看電視,但她說她不寂寞,很開心、很滿足,我贊她很有智慧,某個程度上,少欲知足是我們要學上一輩子的事。”


■配文:

比起陪著癌症爸爸的超強行動力,在照顧媽媽這方面,劉慧美相對被動,因為那個時候有爸爸可以依賴,爸爸是家中的巨人,守護這個家,照顧他們母女倆,還有家中的兩隻狗。

以前,還沒有車子,是爸爸開著德士載她上下班;偶爾上班前,還有爸爸的愛心水果便當;晚上接到爸爸電話問:“咪咪,要不要喝黑狗啤?”,她就知道,爸爸今夜心情不錯。

爸爸原來是名布匹批發商,因為97年的經濟風暴,生意失敗後,曾經當過補習中心的司機,後來成了德士司機,還曾經發生嚴重車禍,與死神擦肩而過,造就他瀟灑不羈、豪爽大氣的個性;媽媽在成為家庭主婦前,則是名車衣女工。

當她越長越大,遇到的事情越來越多,越覺得自己對感情的執著、感性與倔強來自於媽媽,而灑脫、豪氣、浪漫和及時行樂都來自於爸爸,她送給爸爸的錢包裡,還有一張媽媽年輕時候的照片。

“像媽媽失智後,開始不懂得照顧自己,爸語氣上嫌棄媽吃東西太慢,卻會主動喂媽媽吃飯。”在劉慧美眼裡,這就是伴,不離不棄的相伴,爸媽身體力行給她上的課。

父女在韓國旅行時,兩人各寄了一張明信片回家,劉慧美給爸留了話:“與你們同住是福份,這段時間裡,我看到了人生、歲月與愛,如果老是人生最難修的學分,我會以你為榜樣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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■那些人教我的事
說明一些,其實是採訪工作上的人物專訪,用文字記錄他們的經歷,也像似在給自己上了一課。有時候,從別人的人生去感受現在的自己,再想像未來的自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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